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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4月30日
我家的糁儿粥
本文字数:1607
◆胡银虎
朋友发来一张早餐照片,照片上是精心熬制的营养羹,大米与山药被研磨得细腻绵密,点缀着黑白相间的芝麻、晶莹剔透的葡萄、饱满红润的枸杞,精致得如同一件艺术品,让人垂涎欲滴。然而不知为何,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远方,飘向了那碗陪伴我长大的糁儿粥。
我是上世纪60年代出生的农家孩子,糁儿粥是我童年最深刻的记忆。那时候我家一天三顿都是糁儿粥,天还没亮透,母亲就在灶台前忙碌。她架上尺五的大铁锅,生火,待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地冒出水泡儿,便从粮缸里舀出半瓢糁儿,左手端着瓢儿轻轻摇晃,糁儿就像雪花一般飘到锅里,她右手的铜勺在锅中不停地搅动,腾腾热气将母亲的脸映得红彤彤的。我们弟兄三个就像三只小馋猫,趴在灶台边眼巴巴地望着锅里,觉得母亲的动作美得有如一幅画。
母亲煮的糁儿粥总是薄得能照见人影。我们常常还没到下一顿的饭点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精气神早被饥饿攫取得精光,于是粥快熟时锅口翘起的粥皮就成了我们争抢的“美味”。我们撕下一片放进嘴里,那香气仿佛能穿透时光,至今仍萦绕在我的舌尖,这是我童年最美的味道。
七八岁时,母亲手把手教会了我煮糁儿粥。那时我们弟兄三个正长身体,吃饭时只听到锅碗碰撞和“滋滋”喝粥的声音。一大锅糁儿粥转眼之间就会被一扫而光。有一次我偷偷往锅里加了两把糁儿,粥浓稠了许多,我自然是暗自窃喜。谁知吃饭时父亲的脸一沉:“吃吃吃,这样吃下去开春后喝西北风?”父亲的斥责让我明白了母亲煮的粥为什么总是那么薄。那时候按工分分配粮食,我们家人口多,出工的却只有父母,分到的粮食很少,摊到每天的原粮还不足8两,如果放开来吃是熬不过春天的,只好粮不够水来凑,每顿用多少糁儿都是先用瓢儿量好的。即便如此,青黄不接的春天一碗糁儿粥还是我的奢望。
改革开放后,生活渐渐好转,我们家从一天三顿薄粥变成了中午吃干饭、早晚吃粥,糁儿粥依然是主食,但煮法变了。母亲对煮粥有着独到的情怀,锅台总是被她“霸占”着,她对煮粥的火候掌握得极好,有时一锅粥要熬上半个多小时甚至更长。粥的品种也丰富起来,晚上偶尔做的手擀面菜酸粥到现在我们还常吃。面是家里的小麦机出来的,虽然没有市面上的纯白,但它是原粮原味,有麦子的天然清香。母亲午饭后就系上围裙准备晚上的面条,她擀面、和水、揉团和碾压一气呵成,擀出的面条又细又柔又匀,很有劲道,怎么煮都不烂。母亲煮面也有一套,下面时寸步不离锅台,直到面条浮出水面并在汤里打滚,这才放入白菜,再扬上一把玉米糁儿,不光香味扑鼻,而且面条夹带着翠绿的小白菜,十分好看。傍晚时分,把小桌子往门口的平地上一放,端上热气腾腾的面盆,淋上自制的酱油,放上香葱,一家人围坐着端起面碗,搭点小菜,吃得满头大汗,实在惬意。我出嫁的女儿偶尔回家也会嚷嚷着让奶奶煮一锅面酸粥,看着她满脸享受的馋相,我总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后来母亲年纪大了,耳濡目染的妻子也成了煮粥的好手,作客的人吃了她煮的面酸粥,都说是五星级饭店的大厨都烧不出这种味道。
如今糁儿粥已经不再是我家的主食,不过它依然是早餐桌上不可或缺的内容,因为无论吃了什么主食,最后总要喝一碗糁儿粥,哪怕只是小小的一碗,若是没喝就觉得少了点什么。出门久了,我回到家的第一个巴望就是捧上一碗刚出锅的糁儿粥,那感觉就像年轻时见到久别重逢的妻子。我常常是等不及凉透便急呼呼地开喝,那又爽又透的滋味直奔心田,仿佛久旱的禾苗迎来细雨,整个人都变得舒坦了。
糁儿粥是农家祖祖辈辈的食物,它或许谈不上有多少营养,然而只要你是从农村走出去的,只要你曾经喝过糁儿粥,无论走多远,它都会成为你挥之不去的乡愁。如今生活条件好了,餐桌上总是摆满各种营养粥、多宝粥、杂粮粥,甚至还有芝麻葡萄枸杞羹,花样繁多,可是对我来说,这些都远不及一碗糁儿粥来得亲切。我喜欢糁儿粥,不为别的,就为那一口爽滑、落饥和清香的滋味。那是家乡的味道,乡愁的味道,更是妈妈的味道。
糁儿粥就像夜空中最亮眼的那颗星,它始终照在我心头最柔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