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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4月15日
我的五舅刁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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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玖凤 第三实验幼儿园
日生舅舅排行老五。母亲常喊他“五癞宝”,怪难听的。幸好母亲喊得并不恶俗,能听出一股又爱又嫌的味道。关于五舅,我知道最多的是他从小挨打的事,母亲说他挨的棍棒数不清,打得越狠,这个“五癞宝”嘴越犟,打死不哇招(姜堰方言:讨饶,承认错误的意思)。母亲从健壮的中年说到年近古稀,从抱怨说到叹息,还有心疼。
五舅是住得离我最远的一个舅舅,因为他很早便定居江南。小时候,我觉江南一定是个如诗如画美如天堂的好地方,在江南的他肯定过得逍遥快活,所以才不回来,像是不认我们了。成家生子后的他偶尔回来一次也不提前通知,常常是母亲还未赶到娘家,他已急呼呼地走了。母亲每次带回的故事结尾大抵相同——这个“五癞宝”一点没变!吃饭不上桌,蹲在锅堂门口扒碗饭就算,还看不惯别人喝酒打牌,骂骂咧咧地说浪费时间。
慢慢地,家里人也不在意他回不回来了。大舅母脾气尤其好,长嫂如母,她常说“小五儿”自小性子就急,人不坏,这么多年一个人在外不容易,回来发点脾气不碍事,不能和他计较。
再后来,五舅升级做了爷爷,听说被小孙子把脾性磨掉不少呢,消息相互传递着,虽没见面,倒也温馨。
近几年,母亲和几个舅舅都连上了微信,客厅里、房间里、厨房里……常看到母亲举着手机,一字一句地读着五舅发来的信息,有时是语音,母亲用手一点,就如同音响外放传来:“姐姐,你身体好吗?”“姐姐,你起床了吗,我已经开工啦。”“姐姐,你吃过饭了吗?”母亲听后喜滋滋的,还故意模仿五舅的口音说:“我吃过啦!大兄弟,你好啊!”
这两年,五舅忽然回来得勤了,他常去外公外婆的老屋前走走看看,常说要在老家盖间房养老。我走在他身后,看着他日渐稀疏的头发,铜色油亮的颈脖子,还有和外公一样的腿壮背厚。他转过身唤我外甥女时,和外婆一样的圆盘脸,笑起来眼睛眯成弯弯月牙,温暖得让我簌簌掉泪。母亲说他是最像外公外婆的一个人。
今年阳历新年全家一起聚会,恰逢五舅63岁生日,禁不住兄弟姐妹、侄子侄女的挽留,他给儿子发信息幽默地说:“我被亲情绑架啦!回不去啦!”那一刻我希望五舅一直开心着,不要背着我们悄悄抹泪。一同来聚会的表舅酒过三巡,脸红脖子粗,扯着嗓子说要爆料一件事,五舅憨憨地朝他摆手又摇头。这一说,一大桌的人起了哄,纷纷让表舅快说。表舅咧着大腮帮子脸说:“我爆料啊,五哥(我五舅)去江南的上一天晚上哭了的。他说,家里这么多兄弟姐妹,就多了他一个人吗?让他出去。”说完,表舅自顾狂笑不止。母亲柔软衷肠,立即大声说:“不对不对,你误会了,我母(我外婆)当时哭着说,小五儿去江南后,我怕这辈子见不到了……”
五舅可能真的老了,不急不躁,开席前还任由我们“摆布”,小辈们拉着他唱生日歌、许愿、吹蜡烛,他照样子一一做齐。他戴着生日头箍吃饭,中途掉了几次,他依然捡起来再戴上,不知怎的,我的眼泪总是一会儿就出来流转。五舅戴的老花镜时不时蒙上雾气,旁人都在谈笑风生,他是笑是泪,我们也看不出。童年的伤痕,需要一生来治愈,哪怕到晚年,哪怕伤过的地方已生层层老茧,也替不了最里皮肉的隐隐疼痛。每个家庭都有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当年的小小孩兴许只是不够乖巧而已,却默默承受了痛苦。
新年挥手告别时,五舅忽然打趣地问我说:“外甥女,我看了你的文章啦,你把几个舅舅都写了,为什么没有写我啊?看来我这个舅舅当得不好哇!”我听后既惭愧又难过。
深夜,突然好想念五舅,因思念度过了不眠之夜,可五舅从17岁离家入赘江南人家,以木工一技求生,这一生的不眠之夜定是我们的若干倍啊。期盼有一天五舅真能笑谈往事,原谅每一份起意并不狠毒的伤害。
五舅的微信名叫星星,其实他是很喜欢外公给他起的“日生”这个名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