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如璋

 

我家与毗邻的四先生家几代交好。四先生姓陈，是小学退休教师，因为排行老四，庄上人都喊他四先生。背有点驼的四先生貌不惊人，然而他是令人敬仰的长者。

四先生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庄中无人不称赞。上个世纪现成的春联虽然不贵，却非家家舍得去买，人们每逢腊月都将红纸送到四先生家中。四先生忙着购墨汁、洗毛笔、安排孩子记录各家红纸的数量和对联的大小。刀子嘴豆腐心的四婶免不了唠叨几句：“墨汁不要钱啊！”四先生总是笑眯眯地安慰四婶：“庄中人请我写个字是看得起我，我又没什么大事，这点忙哪能不帮呢？”四婶也就不再吱声了，然后默默地将家务安排妥当，以免打扰四先生。四先生根据各家的特点书写对联，诸如“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路宽路直路通宝，人善人和人长寿”，对联写好晾干后他还让孩子逐一送到门上，拿到对联的人家都很开心，免不了摸着孩子的头让他们捎话感谢四先生。

言语不多的四先生只要听闻哪家遇到困难就会伸出援手。2000年前后，一户人家的儿子到了成婚的年岁，女方要求到南京买房，首付款就需要几十万元，老夫妻尽管四处筹钱，临了还是差好几万，他们急得团团转。这时四先生得知消息，当晚就拿钱送上门，这对老夫妻当即感激涕零：“你家孙女刚考上大学，费用都是你在承担，我们实在不好意思开口，真没想到你送钱过来……”四先生一脸平静地说：“我也就能掏出这点老底儿支持你们，孩子的婚姻是大事，不要急着还，我月月有收入。”

庄上有人过世了，四先生都要亲自送纸磕头。十年前的春节临近时，我的堂弟因为重病离世，欠下了不少外债，孤儿寡母根本无法料理后事。四先生主动拿出5000元钱并忙里忙外地帮助办理丧事。有人对四先生说：“他家哪天才能还上这笔钱啦！”四先生坦然回应：“腊月黄天，邻里邻居的哪能不帮？先把丧事办好，钱啥时有啥时还，就是不还这事也得办。”

四先生对家人的事也很上心。大哥早逝时两个侄子尚未成家，他全力帮助侄子，无微不至。侄子的岳父母过世，四先生亲自前往吊唁。二哥的孙子在其父去世时刚成家，又没有多少营生能力。四先生就召集大家庭成员开会，不但主动拿出50000元，还动员其他家庭出资帮助，三天之内就为侄孙购得一辆出租车。村里人纷纷赞叹：“有四先生真是陈家的福分！”

四先生过世后全村人唏嘘不已，说是四先生走得太早了。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有个残疾人摇着轮椅前来送四先生最后一程，他泪流满面地说：“四先生帮过我，他是个大好人。”今年清明节之前还有个手捧供品的中年女士向我询问四先生的墓地，她专程前来祭拜四先生。带她前往墓地的路上，她告诉我，她叫晓萍，儿时家境贫寒，幸得四先生劝说父母才得以继续上学。初中毕业的她汇入南下打工潮，凭借先前的文化基础和好学不倦的态度，从织布厂管理员做起，最终逆袭为白领，不但事业有成，并且嫁得了好人家。

四先生在世时我们常在一起喝茶聊天，他每每发表人生感慨：“做人要厚道，对人要真诚，帮人要帮到底。”四先生的一生正是这样做的。而今四先生已经离世6年，不过我还时常忆及他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