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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6月21日

永远的怀念

本文字数:2486

◆黄健

 

今年谷雨时节,父亲住进医院,二十多日后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父亲在教育岗位奉献了50年,可谓桃李满天下,赶来吊唁的学生一波又一波。

父亲生于1937年,亲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新中国诞生。新中国建立后,他从私塾转入新式学校读小学五年级,后来考入姜堰中学。全新的学堂教育拓宽了他的视野,他想做一名教育工作者。

父亲跟我们聊过一件趣事。他当年报考扬州师范学校的考点在扬州,父亲从姜堰走路去泰州轮船码头,然后坐帮船前往江都仙女庙,下船后连夜步行,走到天快亮时才赶到扬州。时间尚早,他就坐在考场外面的走廊上翻看许莼舫先生的《几何定理和证明》。父亲后来发现,卷子上有一条四点共圆的题目就是考前在走廊上复习的内容。他深有感叹:“太巧了,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他顿了顿,“我后来相信了,天道酬勤啊!”

父亲如愿以偿地考入扬州师范学校,我们家族中他是第一个走上教育工作岗位的,对大家的影响很大。后来我们家族四代人当中有10个从事教育工作,他们分别耕耘在大学、中专、中学和小学,可以说我们家因为父亲而成为教育世家。

父亲当年选择扬州师范学校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要缴学费,而且有生活补助。父亲兄妹四人,当时家里经济条件有限,读普通大学家里供不起,读师范多了一份补助,况且早一天出来工作也可减轻家庭负担。父亲常说,他在师范既养了身体又学了知识,国家和母校的这份恩情他一辈子都不曾忘却。他感恩国家,眷念母校,每次到扬州都会去母校看看。2019年父亲已经83岁,最后一次前往扬州的他还专程去母校拍照留念。保安不让他进,后来听说他是毕业了63年的校友,破例同意他入校参观。

父亲于1957年参加工作。先后在溱潼、姜堰城区等学校工作过,从小学、初中一直教到高中,他钟爱的学科是语文。韩愈说过:“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父亲幸运地遇见职业生涯中的伯乐。在初中教书时,县文教局“下放”的教研员徐老师听了他的课后印象颇深,多次与他深入交流,对他坚持教改并取得一定的成效大为赞赏。多年后徐老师升任姜堰中学校长,他对我父亲的教学风格与特色记忆犹新,于是不拘一格选人才,把父亲调入姜堰中学。父亲对这份“青眼有加”既惊讶又感激,更加用心地工作,化感激为热情。父亲在姜堰中学承担两个班的语文教学任务,还多次出任班主任,任劳任怨,诲人不倦,赢得了学生和同事的一致认可。

父亲在姜堰中学耕耘二十多年后光荣退休,回家后又应邀到三水培训中心发挥余热,重新站上讲台,这一站又是10年。父亲去世后,一位乡镇干部前来吊唁,他是我父亲教复读班的学生,复读后的高考语文成绩提高了三十二分。“大家都说黄老师语文教得好!可是我就怕语文,尤其怕作文。为了提高我的作文水平,黄老师出了大力气,作文面批面改,帮我理结构、积素材、炼语言,找不到范文他就自己写下水文,那真是手把手地教呀……”他有点哽咽了。什么是忠诚于教育事业?父亲的做法应该就是最好的回答。

父亲一生痴迷阅读和写作。祖母曾经说起过父亲年轻时读书的样子,说他是吃饭看书,睡觉枕着书,甚至大年初一也看书。为了避讳“输”的谐音,祖母每年大年三十都让他初一不看书,于是正月初一也不出去玩的父亲就把书放在抽屉里偷偷摸摸地看。人到中年的父亲仍然钟爱阅读,有一次他吃早饭时被包油条的报纸吸引了,油乎乎的小半张报纸上的半篇文章,他翻过来倒过去地看不出是哪年哪月的哪份报纸,就想方设法寻找,费尽周折之后居然找到了,家人看他十分开心样子也都为他高兴。父亲退休后搬到沈家桥居住,那次搬家真难,“孔夫子搬家尽是书”,一堆堆的书让搬家的工人发怵,他们嚷嚷着要加钱。我们劝父亲把有些书卖了,他连连摇头。父亲73岁时去北京旅游——这是他在中国版图上走得最远的地方,他非常兴奋,腿脚竟然比年轻人有劲。旅游的空隙,别人去商场买吃买穿买用,他一头扎进书店买回好多书。母亲后来调侃他:“不买些好吃的,不是白去了首都北京?”他却说:“读好书,三月不知肉味。”

父亲年轻时爱舞弄笔杆子,参加过扬州地区教材编写工作,并且成果斐然;中年注重高考语文研究,写了不少教学论文和辅导材料,或出版或被报刊刊用;晚年笔耕不辍,常在报纸杂志上发表散文和诗歌,最后发表的诗歌刊登于2022年初的《姜堰日报》。2024年初父亲准备写题为《我生命中的三个伟大的女性》的散文,回忆他的祖母、母亲、妻子,才开了个头就因病搁笔,没曾想这竟然是永远的搁笔。

父亲曾与姜堰中学的孙书记同教一个班。孙书记说,虽然共事只有短短半年,但是我的父亲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盛赞父亲是“君子人”。确实,父亲为人正直廉洁,坦荡清白;从不卑躬屈膝,也不虚于奉承;富有怜悯心,胸怀宽广。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他能够自觉担当社会责任,积极参加公益活动。在职场,他指导青年教师,不惧“好为人师”,年逾花甲时还无偿为姜堰看守所的武警战士、卫生系统的工作人员上文化课,忙得不亦乐乎。父亲退休之后,门口的邻居和小商小贩知道他原先是姜堰中学的教师,常常请教一些孩子学习语文的问题,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主动买参考资料送过去。面对我们的不解,他说:“芸芸大众,生活不易;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他对子女要求颇为严格,经常教导我们清清白白做人。他临终前一再嘱咐后事从简,不收任何钱财,不向学校提任何要求。他还反复说自己“内心深处一直爱着姜堰中学”。

“哀我父母,生我劬劳。”父亲常念叨这句名言,以此表达对祖母的感情。我的祖母性格刚烈,遇事喜欢做主,父亲每每让步,只为求得安宁。他笑着解释说:“孝顺孝顺,孝即顺,顺即孝。”我清晰地记得今年清明节——父亲去世前40天,他领着我们去墓园祭拜祖母和先人。我的妈妈于凤兰与父亲共度六十余载,他们相濡以沫,琴瑟和谐,从未红过脸。两年前妈妈驾鹤先去,父亲一直不肯接受这个现实,他在弥留时还一直喊着我的妈妈的名字。父亲临终前亲笔写下对子女倾心照顾的感谢之辞,同时表达了对亲朋好友和学生看望、惦念的感激之情。

我的父亲黄海泉于2024年的5月16日平静而安详地离开了我们,那一天正好是他88岁生日。节气很快就是小满了,“小满气全时,如何靡草衰”,我的人生因着父亲的离去而不得“小满”,在“皓月醒长空”的夜里,思念如麦籽,在虫鸣鸟唤中结满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