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详情
2024年03月18日
带着愧疚的思念
本文字数:1644
◆九鸿
母亲已经去世十多年了,但是我对她的愧疚和思念绵绵不绝。
1959年,46岁的母亲生下了我,我之前的13个姐姐和哥哥只有6人存活下来。
从我落地之日起,母亲就没奶喂养我。在人们不得不以皮糠、青菜、野草充饥的三年困难时期,为了把我这个腊巴儿拉扯大,我那身高只有一米五、体重不足四十公斤、裹着小脚的母亲想尽了穷主意。姐姐告诉我,母亲生怕我长不大,每天以泪洗面。父亲也曾想将我送人,慈爱的母亲舍不得骨肉分离,说什么也不答应。在那个连做饭的柴火都紧张的年代,为了让我填饱肚子,母亲将从村里的食堂打回来的照得进人影的糁儿粥喝到嘴里,用自己的口腔温暖了之后,一口一口地喂进我的小嘴,她硬是用一腔疼爱养活了我。
姐姐是在处于叛逆期的我经常顶撞母亲时才流着眼泪告诉我这段往事的。姐姐还告诉我,我小时候特别调皮:面对母亲的责罚,夏天我往河边溜,冬天我躲进澡堂;我经常不等敬好菩萨就抢过供品跑开,多次气得母亲眼泪直滚。但是事情过后,母亲一点儿都不记恨我。天性顽劣的我即便多次听了姐姐的痛苦诉说也没多大触动,甚至还在心理责怪父母无能。
后来进入了养猪、养鸡都要被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头,为了让家里的日子过得好一点,母亲没日没夜地捶草搓绳。随后,她又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带上我的哥哥或姐姐,撑小木船到几十里之外的淤溪卞庄割荒田里的芦柴。有了草绳和芦柴,她又忙着押“汪箔”(用草绳编芦柴帘子),然后拿出去卖了,赚几个养家糊口的小钱。一天夜里,装满芦柴的小船撑到半途上的一片芦苇荡时,突如其来的疾风大浪将母亲、哥哥七宝连人带船掀翻了。在那个无人知晓的漆黑一片的河里,母亲和哥哥只能自救,他们拼尽全身力气这才扶正了底部朝天的小木船,捞起了四处漂浮的芦柴。家人看着简直就是拿两条人命换来的一船芦柴,一个个难过得说不出话来,而头发还在滴水的母亲只是淡然一笑,她那骨子里的坚韧实在难以想象!
在我最原始的记忆屏幕上,最为显眼的就是父母吵架,而且永远都是父亲发脾气,他不但骂我的母亲,而且动手打她。母亲总是哭,有时也会以回嘴的方式反抗父亲的专横霸道。即使是伤心流泪时母亲也不会闲下手来,她一边流泪一边浆洗衣衫、洗碗抹桌、烧火做饭、喂猪刷圈、编押“汪箔”。心里再苦,患有风湿关节的十指再疼,母亲从来都不曾耽误过我们一顿饭,从来都没有把从父亲那儿受到的怨气转移到儿女身上。更为可贵的是,吵架的第二天早晨,母亲还是会从沸腾的粥祸里端出一碗“养油蛋”让我送给尚未起床的父亲,并且再三叮嘱我这个馋嘴的“老巴子”不要偷吃:“你父亲有胃病,需要营养,他是当家人,不能倒下!”母亲的勤劳、贤惠、宽容、忍让不但令七个孩子肃然起敬,而且在我们身上得到了潜移默化的传承。
听姨妈讲,不识字的母亲会识人,她从18岁起吃素念经,积德行善。在祖国山河“一片红”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她将菩萨的雕塑偷偷地藏在毛主席画像后面,那时不能烧香磕头,她每天早晚都会默默地在毛主席的画像跟前恭恭敬敬地供上一碗饭或粥。上小学的我在老师“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的号召之下,回到家里变着法子反对母亲念经拜佛供菩萨。面对不懂事的我,一脸惊诧的母亲还是心平气和地说:“不怪老师,不怪我儿,往后妈听儿的话,躲着念经!”
母亲以83岁高龄谢世时,不少邻居十分悲痛。她去世之前的一天晚上,我和姐姐等人围坐在床边闲谈,母亲特别平和地要我们在她去世后,将骨灰混入面粉做成一个个小圆子,投进长江喂鱼。也是在这个晚上,饱受气管炎和风湿关节炎折磨的母亲再三叮嘱我“好好待你的女人”。第二天早上,也就是1994年2月17日清晨,我四姐按照惯常的做法去叫母亲时,发现满脸安祥的她老人家已经永远地睡着了。姐姐凄惨的哭声惊动了全家人,我们滚滚而下的泪水不停地滴到母亲慈祥的脸上。
子欲养而亲不待。每当想起天人两隔的母亲,我就有无限的愧疚和思念,我不但跟她顶过嘴、撒过谎,而且在她归天之后没有将骨灰丢入长江,而是按照家乡的习俗择地隆重安葬。请母亲大人体谅儿孙入土为安的执念,请母亲大人理解我想用时常瞻仰来化解思念之苦的私欲,请母亲大人在孤独清冷的天堂多加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