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桂福

 

梅二自恃力气大，肯吃苦，反正到哪儿都饿不死勤快人。又被人这一尊重，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了。谁知这一下来就是一辈子。

刚“放”到李家庄，梅二着实像个干的，家里的事，队里的活儿，他都抢着干，整天像有使不完的劲儿。天还未亮，他挑土担水的号子声就响了。他的嗓子特别清亮，喉咙特别脆，一阵号子响，差不多整个李家庄人都能听到。人们称他是报晓的鸡，他的心里也一直光荣着。

可“光荣”二字并没有刻在脸上，他的下放反成了有些人茶余饭后的“口舌”。

“梅二，厂里那么多人，怎么偏偏下放你啊？”

“我是响应国家的号召……”

“嘿嘿，响应号召？”

不等梅二分辩，人们就带着疑问走开去，然后相互咬着耳朵说话：“准是在厂里惹了祸。不然，怎么偏偏下放他？”

“我说也是，全家下放，准没好事儿。”

梅二的下放成了疑案，而不到一年的时间，疑案又蒙上了一层迷雾。这是又一桩更倒霉的事儿。

这年夏秋之交，梅二家的粮食用线串起来数着吃也不够了，看着瘦得根根肋骨突出的孩子和得了浮肿病的老婆，梅二急得整天双手抱头。

同病相怜的邻居想了一个馊主意，夜里搭伙到“楚河”对面刘家庄的田里去偷玉米。他们用老鼠搬鸡蛋的办法，人仰面朝天躺在地上，掰到手的半袋子玉米驮在肚子上，两脚的后跟蹬地，向田埂边移动。

也该是倒霉，这事儿偏偏被刘家庄青苗看护队遇上了。邻居抢在前头，翻身就跑，一头钻进了“楚河”。梅二蹓到河边，刚一斯文，被逮住了。

接着，五花大绑的梅二被拖到刘家庄晒场上。满场乘凉的人见有人偷了他们的玉米，你拿裤腰带，他拿小板凳儿，把捆着的梅二揍得哭爹喊娘，哇哇直叫。

乡村的夏夜，静默得有几分恐怖。空气潮湿闷热，周野一片漆黑，只有悬在空中的几颗倦怠的星星和钻向草丛的萤火虫泛着微光。

相距近一里地的李家庄人先是听到怒斥声，接着是骂声，暴打声，哀嚎声。许久，终于辨出来了，那是梅二挨打的声音，他那喉咙发出的声音是永远不会被混淆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梅二哀嚎着。没有人看望，更没有人愿去劝解，因为他是偷东西的，而且偷的是口粮。在这“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因缺粮而患浮肿病和青紫病的人太多了，大家饿怕了，粮食就是命根子，没粮就要饿死，所以人人痛恨偷粮的。发现偷田间青苗的贼，人们不用其他方法，都是一顿暴打，然后关到生产队的牛棚里。因偷粮而被打折骨头的，吊断膀子的，屡见不鲜。再说，梅二不姓李，原本不是李家庄人，又干了这种亏心事，谁肯出面去受刘家庄人奚落。

其时，最受煎熬的是梅二的老婆李才英。平时，才英知道梅二是个刚性子，行事又有点鲁莽，一看梅二不在家，才英就心神不宁，生怕出什么事。今天偷玉米，梅二是瞒着才英“出手”的。可刘家庄晒场上的躁动，梅二的哀嚎，早就让提心吊胆的才英明白了一切。她几次想请娘家人出面去救梅二，可又觉得这很丢人，无脸说话。但梅二的每一声尖叫都刺痛她的心，最后她只好硬着头皮，捂着脸，哭哭啼啼地来到二叔家，央求叔叔及其他族人去救梅二。

 

（连载之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