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俊

 

历史上古镇溱潼有好多名字，比如秦泓、七星村、海滨村、水云乡、存中，但是这些名字在志书上没有记载，只是源于当地居民的口口相传。溱潼镇现在的名字源于“秦潼”，二者在志书上都有记载，是官方承认的地名。《现代汉语词典》对溱潼的注释是：“镇名，在江苏”。“秦”与“溱”虽然字形相近，但读音原本不同，一个读“qin（阳平）”，一个读“zhen（阴平）”，“溱”在其它地方都读“zhen（阴平）”，唯有在这里读“qin（阳平）”，究竟因为什么？

 

泰州水利图

 

从史料看，“秦”字加三点水变成“溱”应该始于明朝人陈应芳。陈应芳是泰州历史上了不起的人物，他是泰州日涉园（乔园）的第一任主人，对泰州特别是下河地区的防汛抗灾贡献很大。

陈应芳（1534一1601），明万历二年（1574年）进士。先后出任金华县和龙泉县县令、浙江提学佥事、八闽布政司参议、河南按察司副使、太仆寺少卿等职。在地方任职时，他非常重视水利事业，“讲求探索水道原委与河之利害，悉其形势”，是有名的水利专家。他是泰州人，年高归乡后仍然热心水利事业，走遍大河小道，编撰《敬止集》四卷，镂版于万历二十四年(1596年)，其中卷一《图论》绘有“泰州水利图”。不知为什么，这幅图没有使用无水的“秦”而是使用了带水的“溱”，开启了从“秦潼”向“溱潼”过渡的先河。

万历三十二年（1602年），泰州完成了《万历泰州志》的编纂工作，乡贤陈应芳是作序者之一。时泰州知州李存信喜欢亲力亲为，亲自担任《万历泰州志》校刊，他和纂修黄佑、编次章文斗等人都非常敬重陈应芳，一致同意志书采纳《敬止集》的论点，并将“泰州水利图”等附在“四境图”之后。“四境图”是官方绘制，比“泰州水利图”更具权威性，但标注的秦潼镇、秦潼湖的“秦”都不带三点水。

李存信拿到“泰州水利图”应作审核，将两张图的标注统一起来，不知为什么他没有这么做，而是将“泰州水利图”原封不动地搬进《万历泰州志》，这样就出现了一个镇同时有两个不同的名字的情况。

应该肯定，陈应芳和李存信都是文化人，都是严谨的人，笔误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那么原因又是什么呢？

我们先要假设一个推理的前提，即李存信能够发现“秦”“溱”的不同，但他既不能将“四境图”上的“秦”改为“溱”，又不能将“泰州水利图”上的“溱”改为“秦”，因为前者违背官方规定，后者不能体现泰州水多。

 

秦潼四境图

 

万历之前的泰州既有上河又有下河，下河经常发生水灾。州治在上河，朝廷的官员来泰州只走陆路，因此对泰州的了解很不全面。假如泰州与兴化发生同样的水灾，泰州得到的救济一定少于兴化，甚至没有，原因就是朝廷不认为泰州是水乡，灾情不够严重。

 

明《万历泰州志》

 

为了让泰州和兴化、盐城、高邮、宝应一起享受水乡待遇，让朝廷承认泰州是水乡，李存信动了很多脑筋，办法之一就是利用陈应芳的影响和发挥“泰州水利图”的作用，他希望人们（特别是朝廷官员）一看到陈应芳绘制的“泰州水利图”就知道泰州是水乡。

李存信专门撰文阐述了附录“泰州水利图”的动因，文曰：“此图，陈太仆公念州罹水害，上河高田无几，下河沉水十之九也，而冠盖下临州治，则又道经上河，不及睹下河之昏垫，以故，州与高、宝、兴、盐共灾，不得与四州县同其蠲恤，为桑梓痛，于是，著为成书，刻于家曰《敬止集》。前列以图、后注为论，经纬曲折极其详明。信佩服公之一体州人，且深自悔罪于已溺，敢不宝重是书？今志成，已采其论，犹不忍遗其图也，增入‘四境图’后，庶入国问俗者披图而知泰为水乡云。”

好一个“披图而知泰为水乡云”！可见李存信和陈应芳都是心存百姓的人，不过他们都只是四等品级的官员，无法运用更多的资源帮助百姓，尽管他们都认为“州与高、宝、兴、盐共灾，不得与四州县同其蠲恤”是不合理的，泰州百姓是可怜的，但“冠盖”（代指上级官吏）不知道，仍然加重泰州百姓的税赋。

自从《万历泰州志》出现“溱潼”的字样，民间和官方都予以认同，“溱潼”逐渐取代了“秦潼”。但是在税赋上却变化不大，没有达到陈应芳、李存信等人的目的。

1964年前后，溱潼人民公社党委书记王鹤皋到任之后突发奇想，溱潼地区水网交错，而15个村名都不能体现水乡特色。他冥思苦索，决定把15个村的村名全部带上“三点水”，于是有了溱湖大队、湖东大队、湖西大队、湖南大队、湖北大队、湖中大队、洲城大队、洲东大队、洲南大队、洲北大队、溱西大队、溱东大队、溱南大队、湖滨大队。唯有读书址没改成，原因就是有人进言：读书址是明代吏部侍郎储巏读书的水云楼所在，不能改！其实这种说法同样缺乏历史依据。溱潼在民国曾隶属东台，据《东台市志》记载，读书址村在民国元年称作渡船口。

 

导游的解说词

 

近400年一晃而过，当今人们（尤其是导游）推介溱潼时完全忘记了陈应芳、李存信等人曾经的努力，他们居然这样津津乐道：“……溱潼古镇原本叫‘秦潼’，乾隆皇帝曾经来过这里，发现古镇的地理环境很特殊，周围都是河湖，所以在‘秦’字前面加了三点水……皇帝金口玉言，读了错别字……”其实这是于史无据的荒唐说法。

有的网友一针见血地说：“即使在大清一朝，乾隆也不是使用‘溱潼’这个名字的第一人。”

又有网友说，清朝诗人吴嘉纪（1618-1684）曾写过著名的《溱潼杂咏》，诗曰：“溱潼水雾中，屋上栖野鸭。苹花莲叶遍里巷，野鸭飞下争唼喋。有船田父皆为渔，十口五口依菇蒲。蒲多村少心肠乱，网得大鱼无米换。亭午风顺客船来，烟生茅店人炊爨。可怜冷落红颜妇，凶年卖饭不卖酒。”诗中两次提到溱潼用的都是“溱”。乾隆出生于1711年，吴嘉纪殁于1684年，谁先谁后一目了然。

 

高二适的手札

 

也有网友提出个别案例，说是1974年仍有人使用无三点水的“秦”。这个人就是民国东台人高二适先生（高二适先生的家乡现属泰州市姜堰区），他是著名的书法家和诗人，其书法作品几乎都用不带水的“秦”，比如《秦潼道上闻子规》：“出蜀稀闻子规鸟,回乡初见杜鹃花。一声肠断秦湖水,何事将归不问家。”这只能证明高二适先生懂历史，其它又能证明什么？

陈应芳等人虽然将“秦潼”改作“溱潼”，但没有解决读音问题。上世纪60年代，一个名叫鲁国尧的溱潼人利用工作之便，向《现代汉语词典》主编丁声树先生提出建议之后，我国内地的词典才开始标注“qin”（阳平）。若干年后成长为当代中国音韵学研究翘楚的鲁先生对记者说：“如果说我对家乡有什么贡献的话，那就是给‘溱潼’的‘溱’字注音，否则直至今天外地人仍读‘zhen（阴平）’潼，只有本地人读‘qin（阳平）’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