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秀明

 

对一个人来说，有一间房或是几间房，便算是有了家；对一个村庄而言，有十几或几十户乃至更多的人家，便形成了村庄。湖西庄就是这样的，或许之前只是溱湖里的一处浅滩，后来有人来到这片浅滩择水而居，再后来来到这里的人越来越多，慢慢地，就有了今天的湖西庄。

古镇溱潼西南的湖西庄是我生于斯长于斯的衣袍之地，也是我心心恋恋的故乡。先前的人们刈草垒屋，堆泥筑墙，在这片浅滩水域且耕且渔，繁衍生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砖瓦传入湖西庄，庄上不少人家弃耕弃渔，从湖里挖取黏土，做砖圈瓦，甚至有些外乡人也来到庄上盘窑建窑，以砖瓦作为生计，一时之间，湖西庄成为远近闻名的“砖瓦之乡”。

湖西庄有别于其他的乡村，看不到土坯墙，茅屋顶，庄上的房子是清一色的青砖黛瓦。瓦其实不是黛色，是一种灰蓝色，黛瓦是庄上人自己取泥、圈瓦、烧制的，没有一般的瓦大，稍微小一点儿，庄上人习惯叫做“小瓦”。黛瓦略厚，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手指一敲叮当作响，如铁打钢铸一般，有“瓦缶胜金声”之说。一片一片的黛瓦或仰或俯地铺盖在屋顶上，一行一行延伸下去，齐刷刷的。在湖西庄，几乎所有的房子都铺盖着这样的黛瓦，满眼望去都是灰蓝色。

庄上的房子大多是坐北朝南，这样的朝向，太阳一出可以从早上一直晒到晚上，尤其是冬天，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暖的，总能见到几个老人坐在院子里的阳光下闲聊，屋檐下的瓦行间，麻雀叽叽喳喳的，给静谧的村庄抹上了一片闲适的氛围。春天里，房子前面的那些花啊草啊，总是比房后的要绿得红得早几天，迫不及待地把一抹青嫩新绿，一抹姹紫嫣红泼洒在小院里，泼洒到房子里。

灰蓝色的屋顶因为地势的变化而变化着，时而高时而低，如一道道灵动着的溪流，有急有缓，从屋脊流淌下来，仿佛这些错落有致的房子也是灵动的。远远望过去，那一片灰蓝色在绿色里掩映着，在花色里掩映着。天地茫茫，洁净得像一张透明的宣纸，村庄就是这张宣纸上的一幅画，那些经年累月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想必就是这画里的隐士。

下雨的时候，黛瓦上漂浮着淡蓝色的雾，从一座房子飘向另一座房子，蒸腾着，袅绕着，整座村庄都笼罩这烟雾里。村庄在这雨里，在这雾里，刹那间朦胧起来，隐约起来，恍若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如出水芙蓉，又如雾里看花，透明的薄纱下流动着温柔的眼眸。春天和秋天的雨最是细而密，柔柔的，软软的，雨落在黛瓦上，黛瓦湿润了，也更灰更蓝了，只不过不再是那种苍老的灰蓝色，而是一种清新的灰蓝色，好像吸饱了雨水，好像有生命在向外流溢，向外张扬。夏天的雨就显得大气磅礴了，如万马奔腾，势不可挡，雨水噼里啪啦敲击着黛瓦，像一首交响曲，那样的富有激情，又那样的流畅，黛瓦上便跳跃起一朵一朵的水花，在淡蓝色的雾气里朦朦胧胧。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过天晴，雨水擦拭过的黛瓦，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更蓝，更新，更灵动了，就连这村庄也透着美，透着亮，透着水一样的洁净，纤尘不染。

太阳西落，霞光映天。黛瓦上落满了霞光，晶莹如珠，晚归的人们披着这霞光，一路走向暮色里，走向村庄青砖黛瓦的家里。屋顶上升腾起一缕一缕的炊烟，袅袅的，蓝蓝的，黛瓦间的雾气更灰更蓝更浓了，一家接着一家，慢慢地润开，慢慢地渗透着，细腻而悠长，飘向遥远的天边。在这一片蓝色里，凝结着我无法抹去的乡愁，还有乡思，缥缥缈缈，辽阔无边，有时难以触摸，有时触手可及。

时光荏苒，岁月流逝。每一回踏进故乡湖西庄，我的内心都是纯洁的，纯洁得如秋天里湛蓝的天空，纯洁得如溱湖里澄澈的清流，或者在彼时，我的心里只有这魂牵梦萦的村庄，只有这一行行黛瓦，还有庄上人家温馨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