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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6月02日
我们这对娃娃亲的金婚之旅
本文字数:2962
◆宋根楝
我和周春英是娃娃亲夫妻,定亲的时候我们才5岁。自24岁结婚以来,不知不觉已走过48个春秋,即将迎来我们的“金婚”。
定亲
1952年农历十一月初六,我的母亲当时不到19岁,她坐轿子进了运粮公社后庄的宋家大门,次年秋天生下我。
新中国开展土地革命,我们这个十几口人的家庭分得五六亩土地,不但可以填饱肚子,父亲还能挤出闲钱打打小长条纸牌。运粮顾野村的周家是宰牛的,周家的主妇每次到运粮前庄走亲戚都来后庄的我家打纸牌。闲聊时,她对我父亲说:“我家丫头比你家小儿子大半岁,我们不如做个亲家。”
贪恋母乳的我吃到5岁才断奶。那一年实行公社化和大跃进,加快工业发展,公社安排我的父亲到仪征通用机械厂工作。父亲外出之前,祖父让他给我把放在嘴上说了好几年的娃娃亲定下来,于是父亲找人看日子,请媒人。我和周春英从此一纸定终身。
抵制
订了娃娃亲之后,男方每年都必须到女方拜年。因为父亲外出,每个大年初二都是母亲带我去。
这时我已经上小学,每当听到同学偷偷讲我有女人的事,就觉得无地自容,心里的抵触情绪日益增加。
“文革”开始后我上小学四年级,老师要求学生写不少于20个字的大字报,我就在老师发的纸上揭发父亲,说他封建思想严重,给我订娃娃亲,并且表示要破“四旧”立“四新”。
这一年春节我不肯去丈人家了,母亲请舅舅来教育我,好说歹说我才答应下来。丈人家里的人都知道我抵制娃娃亲,丈母娘想方设法笼络我,又是叫我乖乖,又是让小舅子陪我玩,中午开席时还在我的饭碗底下藏了两块红烧肉。
缘分
生产队里的妇女喜欢闲聊,有一次她们说张家的姑娘嫁到街上吃定量,李家的丫头嫁了个当兵的帅小伙,王家的女儿嫁到苏南,隔三岔五地带些油粮回来贴补娘家……后来话头一转:“你家丫头做什么娃娃亲?”我的丈母娘说:“我同人家写好的帖子绝不能反悔!”
这期间有个敲锣的瞎子上门算命,丈母娘请他给我的娃娃亲媳妇算了算。瞎子说:“这个姑娘命好,嫁到哪家发哪家。”我的娃娃亲媳妇后来还常常跟我开玩笑:“要不是我命好,你们宋家哪会这么幸福!”我说:“不是你的命好,是我们有缘分。”她笑得很真诚。
由于家里缺少劳动力,我高中没上到头就回生产队挑泥挖沟了。后来运粮公社成立手管站,我借机谋到一份工作。手管站在公社大会堂旁边,大会堂里经常唱戏,一天晚上坐票卖空了,我就买了张站票进去。灯火通明的戏台子上正在打开场锣鼓,紧接着帷幕徐徐拉开,这时身后的一个矮我一头的姑娘一边用右手使劲拨我一边唠叨:“你这个人往边上让让!”我转过头瞄了一眼——二短毛,黑溜溜,鸭蛋脸……当即就“啊”了一声:这不是跟我订娃娃亲的那个姑娘吗!订娃娃亲之后,我们连衣裳边子都没碰过,今天虽然相对无言,不过这样的抵近而立还是擦出了爱恋的火花。
结婚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村里姑娘的陪嫁多数是一顶夏布帐子。那次巧遇之后,我的娃娃亲媳妇就默默地为婚嫁作准备。她向妈妈要麻料,三年内用纤细的手搓出麻线做成夏布帐料。得知父亲因为买不到木料(计划经济时代买木材要计划)而不想陪橱柜时,她就睡在床上不肯上工。父亲懂得女儿的心思,立马请人把家前屋后碗口粗的杂树砍下来了……
我把1975年结婚的打算告诉丈人时,她在一旁毫不客气地提出:要买做的确良和哔叽套装的布料各一块,两个弟弟还要各给10元钱的开门封。丈人特别强调,带新娘子要用凤凰牌自行车。
结婚要花百十多元钱,父亲说有点缺口,母亲就从箱子底下掏出娘家陪嫁的7块洋钱,让我去当,我的小弟过来抢,说是他娶老婆也需要,大家没有搭理他。第二天我拿到县城里的工商银行卖了35元钱。
过了国庆节,我们就到前庄的公社机关领了结婚证书。红色的证书上写着毛主席语录:“青年应该把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放在第一位。”下方盖有“泰县运粮人民公社革命委员会”的红色印章。我和周春英由父母包办的娃娃亲从此得到了法律层面的确认。
生育
婚后三四年妻子还没有怀孕,母亲经常盯住她的肚子看。生产队里的妇女都说宋家媳妇是个公大娘。父母直接同我摊牌:“如果你的老婆不能生养,那就快点离婚重找,不要耽误宋家延续根脉。”上工听闲言碎语,下工看公婆脸色,娃娃亲媳妇成日萎靡不振,我就劝她:“村里结婚十几年才生孩子的人家也不少,就是终身没有孩子也不要紧。我们是娃娃亲,我绝不会抛弃你,也不会爱上别的女人。”听了我的劝慰,她的心情逐渐好转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妻子的肚子鼓起来了,可是外面又有流言蜚语:“公大娘为了不被男人一脚踢开,就弄了个假大肚子。”一天晚上,她让我摸摸鼓起的肚子,断定一下真假。我说:“你不必为那些闲话生气,到时候她们自然会哑口无言。”娃娃亲媳妇拉住我的手笑了。
尽孝
父母逐渐进入古稀之年。患有风湿性关节炎的父亲卧床15年,我和娃娃亲媳妇每个周末和节假日都回家帮他洗澡、上药,直至他85岁那年去世。母亲后来突发疾病,弥留之际奋力睁开眼睛吐出四个字:“你们好啊!”这是他老人家对我和娃娃亲媳妇悉心尽孝的最后总结。老伴说:“虽然你的父母逼我们离婚,但是我不记仇,真心实意地服侍他们二老!”我会心一笑,由衷地感激这个娃娃亲媳妇。
丈母娘50多岁时腰椎出了毛病,我们把她接到县城居住,我每天用热毛巾为她敷腰。为了减少她去医院的不便,我还学会了打针,丈母娘逢人就说我这个女婿好。丈母娘去世后,我一有空就去看望老丈人,发现他缺什么立即去买,还隔三岔五地把他带到城里小住。姜堰通火车那年,我第一时间把他带过去看,当时正好有火车驶过来,岳父说:“这火车司机躺着都能开这么快,要是站着开那还了得!”说得我哈哈大笑,原来他以为火车司机是躺在卧铺上驾驶的。
恩爱
1982年,妻子的身体状况有些异常,我连忙带她到医院去检查,大夫说她有喜了。由于不满半周的孩子要哺乳,只好打胎。手术之后的妻子本应好好休息,可是责任田离家远,种粮的肥料要她用小独轮车来回推。我舍不得她,一下班就往家里赶,又是包揽田里的活儿又是打理家务,妻子为此成天笑哈哈的。
有几个常到我家喝酒的同事几次三番地逗她:“你家根楝有时不回家过夜,他在外面有相好的。”妻子逐渐起了疑心,一天晚上她冷笑着说:“我家丈夫本事大了,办公室里有相好的人了,娃娃亲婆娘过时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连忙解释:“我们是娃娃亲,相识的时间长,比别人感情深。人家羡慕我们这样的娃娃亲这才故意逗你的。”她听了抿嘴一笑:“知道了,上床睡觉!”
上世纪九十年代,为了孩子进城读书,我们在姜堰买了一小套房子,妻子在城里一边给孩子做饭一边做点小生意贴补家用。我每天早上去运粮上班,晚上到城里住宿。看到我每天骑自行车奔波几十里,她毅然拿出积攒多年的几千块私房钱,给我买了一辆摩托车。后来听人说骑摩托车容易出事故,她又为我的安全担心,还让算命先生给我算了算:“你家男人最近一段时间要出事故。”妻子说:“我家男人骑车不快。”算命先生又说:“不是他撞人家,是人家撞他。”这以后她整天提心吊胆,天天晚上到路口等我,足足等了3个月。几十年来,这个娃娃亲媳妇一直都是这样知冷知热地待我。
虽然是父母一纸包办的娃娃亲,但是如今71岁的我和周春英已经风雨同舟了数十载。即将步入金婚之年的我们一同见证了伟大祖国的发展,一同打理柴米油盐酱醋茶,一同养育儿孙后辈。我们在人生的路上感慨良多:尽管娃娃亲不值得提倡,但是娃娃亲也可以恩爱相牵——只要你与对方真心相守。
幸福的一家三口合影(摄于199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