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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8月15日

怀念我的母亲

本文字数:1916

◆黄健

 

夏至已过,小暑未到,84岁的母亲于凤兰住进了医院,没想到她昏迷多日后就离开了我们。父亲连同我们兄妹三人都非常伤心。

民以食为天,对母亲的回忆是离不开食物的。

三年自然灾害结束不久,母亲领着过生日的我上街买了个糖酥烧饼,我刚咬了一口就冲上来一个人劈手抢走了,他直往嘴里塞。我吓得大哭,母亲也惊呆了。路人见状高声叫喊:“抢小孩吃的了,打他!”一时围上来好多人,真的有人动起了手。母亲回过神后赶紧拦着:“别打别打,他吃了就给他吃了,不要打他!”旁边的人虽然住了手,还是愤愤不平。母亲赶紧拉起我回家,她在路上对我说,人不是饿急了不会走到这种地步的,这一个烧饼说不定会救人一命。

我们兄妹成长阶段,家中三世同堂。虽然家里收入微薄,食物紧缺,但是母亲却能把一大家子的三顿安排得井井有条。比如,暑热夏天吃冬瓜,她舍不得扔冬瓜皮,切成细丝儿,加上红色的辣椒丝、褐色的海带丝一起炒着吃,既开胃又爽口。那个年代的米和面都是定量供应,远远不够吃,便宜的山芋就成了我家饭桌上的主食,并且常常变换面孔出现:蒸山芋,烤山芋、煮山芋,山芋饭,山芋粥……平时的零食也有晒干的山芋脆片。四季“山芋打滚”,母亲煞费苦心。我过十岁生日时,母亲买了两个包子,我在她热切的眼神中把两个包子迅速吃下了肚子。她笑眯眯地问我:“好吃吗?”我咂咂嘴说:“比山芋好吃,我还能再吃两个!”母亲笑了,但眼神里有一丝难过。

姑姑家的伙食比我们家好一些,可是我的姑表弟却不喜欢吃,姑姑常来诉苦,可我母亲轻易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姑姑领着表弟来了,母亲微笑着掇条小板凳靠门放好,让表弟坐下来,母亲盛来一碗山芋粥或糁儿粥,跟他轻声细语的,一勺一勺地喂。表弟特别配合,安安静静地,很快就喂完一碗,有时还要添饭。后来我才明白,这是因为我们家孩子多,热闹,母亲又特别慈爱,表弟这才乐意听我母亲安排。

叔叔、姑姑、舅舅、姨妈都喝过我家的糁儿粥。母亲来自农村,兄弟姊妹九人,我们家基本上每周都有乡下亲戚到访。随茶便饭,我们吃啥他们吃啥,但母亲永远都是笑脸相迎。母亲不知托了多少人为几个侄女介绍对象,还管结婚、生孩子,甚至操心侄孙辈上学、工作和成家的事。舅舅、姨妈不在县城,我们家就成了姨表兄弟姊妹的“娘家”。表姐们跟婆婆有矛盾、跟丈夫拌嘴、跟亲朋闹纠纷,都到我母亲这儿来哭诉。于是母亲就成了“矛盾调解站站长”。有一个表姐生了孩子,母亲到医院去探望。护士说婆母重男轻女,得知生了个丫头就跟儿子回家了。母亲又伤心又气愤,赶紧安慰表姐,然后回家炖汤熬粥,一天送好几顿“月子餐”,还送新生儿的用品,忙得团团转,于是我们全家都被母亲动员起来照顾表姐,后来我父母还找表姐的婆婆谈心。多年之后,表姐谈到我母亲对她的关爱,眼里还会有泪光。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说来容易做来难。有一年大年三十晚上,饭菜已上桌,只等母亲过来开吃年夜饭,可是母亲拿碗盛了饭菜出门了,我们都觉得奇怪。一会儿母亲回来说:“出门倒垃圾时看见理发店的小陈姑娘,看样子还要忙半天呢,我喊她来一起吃晚饭,她不肯。”这个小陈在附近租房开理发店,跟我母亲仅仅是点头之交。

母亲学历不高,却知道读书重要。我的妹妹通过了工商局的招工考试并被录取了,这是“铁饭碗”,工资高,福利好,但是妹妹有点儿犹豫,她想考大学。母亲有一种朴素的认知,觉得考大学更好。她说:“不要早早工作,能读书的年纪好好读,会有更好的饭碗”。母亲支持妹妹放弃了工商局的工作,继续读书。母亲还以具体行动支持她:早上妹妹还在睡觉的时候,母亲就悄悄起来把早饭做好了;晚上到学校门口等她下晚自习回家;冬天夜里读书人容易犯困,母亲就坐在床上织毛衣、纳鞋底,陪她苦读,有时还送杯热茶。妹妹们也争气,都考上了大学。

母亲患了白内障。因为看不清东西不得不麻烦别人,她很苦恼。做了白内障手术后,她好像年轻了许多岁,生活又有了热情。父亲老了,视力明显退化,但不宜手术,母亲常常充当父亲的眼睛,父亲看不清电话号码、手机信息时,都是母亲读给他听。

母亲晚年膝关节疼痛,活动半径大大缩减。她常坐在门口晒太阳或纳凉。楼下的空地三三两两地坐着的老邻居脾气秉性不同,话题不一,母亲几乎都是静静地听,从没跟他们发生过任何矛盾,负暄琐话的邻居都喜欢跟她一起待着。母亲住院后,门口的老太太经常问我:“于奶奶什么时候回来呀?”一个老太太还下结论似的说:“于奶奶不会有事,于奶奶是个好人!”

小暑过了,大暑到了,我走到母亲住过的房子楼下,树还是绿的,草又长高了,纳凉坐的墩子仍在,可是母亲永远回不来了。我在将近六十年的光阴中早已习惯了家中有个母亲:她能做出可口的饭菜,织出温暖的毛衣,轻声安慰我们,好脾气地微笑着,可是这一切都随她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