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峰

 

人们往往爱说“喜看稻菽千重浪”，我却一直对红高粱情有独钟。

小时候看到地里的妇女剥下高粱叶子带回家，我也跨到田里玩弄，高粱叶子上的白霜沾满小手，在身上一擦，衣裳立刻出现白云样的印斑。怕我划破小手的祖父抢下叶片，我哭了，祖父连声说：“乖乖别哭，你看这儿！”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高粱秆的顶端露出了缀满“珍珠”的红“火炬”，有的“珍珠”正咧嘴笑着，它笑我也笑了。祖父告诉我：把高粱叶片放到煮熟的黄豆上，就可以利用它发酵酱油；把成熟的高粱穗割下来，抹下米粒可以磨面吃，还可以用它酿酒喝；高粱秆很甜，与甘蔗不相上下……我听了口水直流，祖父扳了一根，帮我去掉外皮，我使劲一咬，瓤肉真的很甜。

我七八岁的时候，一天中午和妹妹抬着铁皮桶到集体食堂打中饭。回家的路上，我见妹妹抬不动，就让她放下扁担歇歇。我们围着铁皮桶仔细端详：高粱，红红的，好香啊！哎，铁皮桶上的记号怎么不见了呢？两人把铁皮桶侧向一边，原来记号在中饭下面。兄妹俩相视一笑，抬起铁皮桶正要起步，“呼”的一声铁皮桶倒下了，中饭只剩下一半。回家怎么办？为了全家人不挨饿，妹妹想出了一个馊主意：“就说我们怕抬不动，在食堂里吃好了才抬回来的。”祖父竟然相信了，可我们为此饿了半天。

我中学毕业回乡接受“再教育”。生产队长见我有知识、肯钻研，就让我负责治虫。我和小芳、小进、小珍四人来到高粱地，小心翼翼地把配好的药水倒进喷雾器，再使劲给喷雾器压气，然后背起药水桶钻进高粱地，把龙头对准高粱穗“呼哧”“呼哧”地猛喷。我同小进从田的两头向中间围剿，快接到头的时候，小珍拨开青纱帐，从垄那边窜到我面前说：“不好，桶子坏了！”只见她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脸上也不知是汗水还是药水。我赶紧叫她扔下药水桶，又拿出毛巾让她擦脸。哪知她闭起双眼，手也不听使唤了，我急忙扶住她，她顺势向我身上一倒。“小珍中毒了！”我一边大喊一边背起她向田垄奔去，小进也丢下药水桶去叫大劳力。小珍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医院，医生为她注射了“阿托品”。过了一会儿小珍苏醒了过来，见我一人陪伴她，就用深情的目光注视着我，喃喃地说：“谢谢你救了我……”“别这么说……”她的目光始终盯着我，我心口像有蚂蚁在蠕动，不由自主地紧握她的手，可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以后我天天去医院看她，她也天天盼望我去，要是哪天去晚了，她就会挣扎着透过窗户远眺，直到看见我的身影才笑眯眯地躺下来。出院后，她被安排去造草泥塘，我还是背药水桶。打那以后我心里总是乱糟糟的，给喷雾器压气的劲儿没有以前大了，治虫的进度也慢了，几次受到队长训斥，还被扣了工分。

后来我考上了中专，心里照旧惦记她，给她去了几封信，竟然没收到一封回信。放假回家才知道了真相：我俩的情况被传出去了，她父亲逼她嫁给外地的一位阔少，出嫁的那天她大哭了一场。前些年听说她的境况很不好，生下一个女孩后就被花心的丈夫抛弃了。

再后来我参加工作了，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了高粱酒。每每喝到它，每每看到酒瓶上的高粱图案，心中就翻倒了五味瓶。

红高粱见证了两个年轻人的爱情，见证了我和她向往幸福的酸甜苦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