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横

记忆中的乡村小路全是土路，门前屋后支歪着，从张三家通着李四家，从朱五家通着王六家，把村庄的家家户户串联起来。村庄是张人情网，不齐整的村庄像张桑叶，门前屋后的小路像叶子的脉络，把农村人的生爱死恋、婚丧嫁娶联系成人间一叶，所谓桑梓地也。

乡村的小路有时会是一橛树梆子粗的田间小路，七扭八拐，把劳力和肥料送进田地，把汗水和收成收回屋子。扁担只可以小声咯吱，嗓门却可以嘹亮起号，记忆中回放真的很美。几十年来读了不少文人的诗歌，还是爱听肩扛扁担的劳动号子。

农业机械化了，农村人口到城市去了，农村煤电化了，农村路道硬质化了，偶尔远望一截土路，会生出物不是、人也非的感叹。一截土路一个休止符，无声宣告传统的农业和农村式微了。忧喜参半，喜的是到处都是康庄大道，从家里出门，到北京下车，脚不沾泥了，忧的是很多又瘦又穷的土路，有的比几代人的人生还要久，连个名儿也没有（谁也没有想起要给又小又土的路取个名号），就在现代化的热闹中蒸熥得无影无踪了。

路是人走出来的，没人走的路，时间久了也没有了做路的耐性，有名字的路没名字的路都会变回大地田野，大地总拣大事情记，乡村的很多土路从生到死几乎没干过什么大事情，于是彻底干净地泯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