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报平台

这已经是最后一期了哦!

我知道了

内容详情
2020年07月27日

外 快(小说)

本文字数:3671

◆ 黄靖婷

 

图片选自网络

 

阿皂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正准备睡觉。

点开语音条,声音比平时低沉些,他说:“太辛苦了,我快累趴了。”

我迷迷糊糊地回了句:“早跟你说过了,疫情期间本来就应该老老实实呆在家嘛!”

“可我真的很想多赚些外快。”他声音有点小。

阿皂家住上海,真的不算穷,但他有一个很烧钱的喜好,喜欢摄影,我也是因为这个在网络上认识了他。他在微信里跟我侃侃而谈,除去摄影器材,还需要较好的笔记本电脑,加起来差不多要上万块。虽然家里人不反对,但是他一直没有拍出什么成就,不想再增添家里的负担了。

听说疫情期间外卖小哥工资增多后,他立即决定去做兼职。

他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是难以置信的,但他却一脸灿烂:“就当体验生活嘛!”

阿皂的倔我是知道的,也就没有多劝,只能千叮万嘱他注意安全,他也隔一段时间就讲一讲所发生的事。

开头是很顺利的,阿皂很快在美团平台上注册了骑手资格,花90块钱买了一套骑手服,软磨硬泡地说服家人后借到皂妈的电瓶车,得到美团外卖复工的消息就兴奋地上路了。

2020年春节之后,疫情更加凶猛。

想到新的相机镜头,阿皂更加充满干劲。他出门前按照习惯,顺手把相机放到包里。

接满300单之前,送一单提成是5块,之后6块,他最初恨不得从早到晚都在外面,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消毒、测体温、口罩一样不落,严格落实无接触配送,从商家到住户,穿梭在上海的大街小巷里,乐此不疲。

就这样过了三四天,阿皂学校的网课开始了。

他今年大二,信誓旦旦地保证:“我绝对不会影响学业。”

阿皂把时间调整为下午5点到晚上9点之间送餐,不超过3公里的只要在38分钟之内送到即可,以确保安全的速度行驶,阿皂一天大概只能接10单左右,他以一种既兴奋期待又小心紧张的心情对待着疫情期间的这份工作,在想要赚钱的急切中努力使自己心态平和。

和往常一样,阿皂在站点接受消毒、测体温之后,在口罩里悄悄微笑,继续上路。

骑了大概10分钟后,一阵凉风从头顶吹过,阿皂伸手触碰到了自己柔软的头发。

他在风中勉强地扬起嘴角,心里祈祷着。

美团有一个机制叫做“微笑行动”,每天会不定时拍照抽查,看你有没有戴头盔、口罩,穿工服。

阿皂心情复杂地送完一单,拍照提示也来了。

没戴头盔,扣掉500块。

他不敢细算,反正扣掉的比前几天赚的钱多。

我知道了这事儿,赶紧安慰他,没事,吃一堑长一智,咱时间多多,之后再把它赚回来。

阿皂只回了一个“嗯”字,我默默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是周六,不用上网课,阿皂决定增加一个时间段去送外卖,中午不再午休。

调整好心情,阿皂照了照镜子上路了。街上还是没有什么人,上海这座城市,好像一直都是快节奏的生活被按下了暂停键,他似乎在空气中感受到自己呼出的气息。电瓶车没有减速,送外卖的生活不可以减速,阿皂的思维掉了几拍,行驶在人群稀少的大街上,这座熟悉的城市都变得陌生了。

阿皂送完几单,停在路边休息,眼前雾蒙蒙的。他无聊地拿起挂在胸前的相机,拍下从前繁华、如今寂静的大街,顺手将这一组灰调的上海发到朋友圈,想不到收获了很多评论,大都是祝福和祈愿这座城市和疫情快走,阿皂心头涌上一阵暖意。

送完后,他干脆又去南京路转了转,外滩的灯光孤寂地照在黄浦江边,江里的波涛呜咽着,平时爱逛的新世界商场大门也紧闭着,还未到深夜,上海却已经入眠。

过了好几天,他才把送外卖这件事告诉了女朋友。

意料之中的是,女友难以置信:“你一个金融学子,疫情期间不好好在家呆着就算了,送外卖是你该干的?”

阿皂解释了很久,女朋友还是无法赞同,他一气之下把电话挂了。

家里人也纷纷劝他,疫情期间外面太危险了,体验一下生活就够了,暂时不需要他出去赚钱,并允诺尽量满足他添置新设备的需求。

阿皂心有不甘,但也隐隐有些动摇,右手四指弯曲,大拇指把指关节按出响声。

确实,10天当中,减掉购买装备和扣掉的钱,大概赚了四十几块,买一个玩具相机都不够。

又是新的一天,初春的空气中还带着寒意,阳光恣意地流淌在空空的街道上。阿皂疾驰着,停在一家小区门口。

作为外卖员,必须确保顾客拿到外卖才行。可是疫情期间必须无接触配送,外卖员是不让进小区的,有的顾客要过好几分钟才出来,而单子又多,阿皂自然是不愿意等的,他想就放在收发室的桌子上,请保安帮忙看一下。保安阿姨却急急忙忙:“哎呀,小伙子侬等等啊,阿拉各得正好在发物资,忙不过来啦!”

“啊?”阿皂的视线从手机上转移到四周,侧身给后面来的人让地方,志愿者步伐匆匆,送了很多口罩和消毒水过来,一时间小小的收发室更加拥挤了,保安阿姨一边清点着一边打电话,无暇顾忌其他。阿皂看着进进出出的人,有点动容,抓拍了几张逆行者忙碌的背影,找到一个安全的桌角把外卖放下,再通知了客户。临走前又拍了一张孤零零的外卖盒和自己停在门口的挂满外卖的电瓶车,回家看了看,发了几张到发小群,想晒晒自己赚外快的“艰难”之路。谁知道发小们很给面子,纷纷点赞,其中一位跟他说:“兄弟,没看出来,你还挺有社会责任感。”

阿皂愣住,手指停在打字界面上,随便发了一个表情后将手机锁屏。

一瞬间,那些送外卖过程中的委屈和困难,还有对于钱的执念,都被抛在脑后。

第12天,我拿起手机一看,阿皂发来好几条消息。

他说,他想到了开公众号或者向媒体投稿照片,但是这样的成功率都太低了,赚到钱的速度也慢。

这两天他几乎都在想这件事,他看了很多关于疫情的新闻,又看到学校公众号推出的疫情期间的优秀志愿者和疫情期间的叮嘱,最后促使他做出决定的也是疫情。

他说,他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数字上升而自己可以什么都不管,舒舒服服地呆在家里。

他决定继续送外卖,他觉得现在人们需要外卖,他也想贡献自己的一点力量。

他不再纠结于接单的数量和赚钱的多少,而是关心着人们在不能出去的情况下可不可以安全地吃上热乎的饭菜。

他最后和我说,他现在最希望接到医院的单子。

我下意识地劝他不要,他微笑道,就当为拍照摄影积累素材。

阿皂又重新骑上了小电驴,上海已经连续几天阴天了,阿皂心里涩涩的,生活了这么多年的繁华都市,虽然平时也有些冷冰冰的,但是现在一点烟火味都没有了。

阿皂送完最后一单后慢了下来,他看见路边的共享单车已经生锈和积灰,他看见爱喝的machi奶茶没有开门,他看见熟悉的电影院漆黑一片,他看见医院的救护车在路上疾驰,他看见很多的人对于疫情的焦虑、悲痛、苦闷。

他在夜色中张了张口,最后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想到今天费了好久才找到的弄堂,和弄堂里的一家子对他送到饭菜的一句句感谢和祝福。

他突然觉得,身上的这套骑手服不只是简单的90块钱买来的,他确实是位骑手,但更是一名骑士,一种使命感和责任感油然而生。

夜上海很难得的没有喧哗与躁动,晚风吹过,使阿皂的头脑更清醒了几分,看着偶尔有行人经过,也是急匆匆的样子。快到家了,不知道有多久没听到常去的烧烤店的欢笑声,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吃到路边的水果摊上的他最喜欢的草莓。

他拍了几张夜景发到了朋友圈,有人评论,说谢谢他敢于外出,可以把不一样的上海展现给他们。

按了按指关节,阿皂更坚定了继续送外卖的想法,他从未见过这座城变成这样,也从未见过自己的国家变成这样,他在心里祈祷,疫情快快过去,众城快快醒来。

所以,对于“钱”的渴望在阿皂的心里越来越少,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将外卖送给更多有需要的人。至于赚外快换设备,他也准备等疫情过了再说。

有一天傍晚,当他以为这个傍晚和之前的那些傍晚千篇一律的时候,他看到前面的医院有一群白大褂涌了出来,他们拿着横幅,口罩遮住了他们的表情,但是遮不住他们坚毅的目光,经过的时候稍微慢了下来,恍惚间,看到了横幅上的字:“援鄂医疗队”。

阿皂手忙脚乱,赶紧拿起相机连拍几张,眼眶热了热,又飞快地骑走了,心中却盛满了敬意与震撼。跟这些战士们,跟这些逆行者相比,自己做的真的不算什么。

半个多月之后,阿皂想暂时休息两天,拿起自己的相机出去走走。

阿皂以前很少拍人,总是拍一些建筑与风景。可是这次一路上走走停停,他脑子里不断浮现出这些天送外卖所见到的一些情景。他拍到一位老人在徐家汇公园的空地独自打着太极拳,拍到了小女孩眼巴巴地望着店门紧闭的第一食品商店,甚至拍到了一位车上挂着七八个装菜的袋子的外卖小哥。

他跟我说的时候还带着点不相信:“我都没想到出去能拍到这么多人,但是我现在潜意识里特别想拍人,想见到过去的那些人潮。”

“后来我想了一下,可能是疫情期间这些天送外卖,见到了太多外面的景象,心里特别想把见到的记录下来。”

我笑着问他:“所以,你这次的外快赚了多少啊?”

他说,我赚大了啊。

阿皂钱的收入加起来只是一个3位数,但他已经不是很在意了,取而代之的是兴奋与满足。

我突然有点羡慕他,因为这些“外快”,可能有的人一辈子也得不来。

过了一阵子,阿皂突然给我发来两个公众号链接,我点开,一个是他学校的,一个是一家报社的,都采用了他的照片,疫情期间拍的照片。

手机那端十分欣喜:“报社给的报酬和外卖赚的钱再加一点就够我换一个新镜头了,而且,我的作品第一次被公众号采用。”

我回复了两个字:恭喜!

在疫情笼罩下的中国,每一个人的生活和心理或多或少有过变化。最初的阿皂是想利用疫情赚取外快,后来的阿皂也确实因为疫情获得了“外快”。

而阿皂的内心,也因疫情变得越来越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