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军

 

奶奶一辈子没有下过田，在旧时乡下少见，不过她有爷爷宠着。奶奶只做女儿家的细致活，她会裹粽子。

每年端午，奶奶的粽子是裹得最早的，她把旧年的粽箬悬在内屋，这时节拿出来放在清水里浸泡，粽箬慢慢返青泛绿，变得柔软，虽然有点折损，但大多能用。

准备齐整的稻草也浸在水桶里，一旁的篮子里是自家田里的糯米、花生、红豆，满是烟火的味道。奶奶会裹菱米粽子，三张粽箬摊在手上，一个翻卷就成了倒锥形，填进糯米、花生或红豆，最后用大拇指摁实在了，再插一片粽箬左缠右绕一番就成型了，而后用稻草扎捆，一根草缠绕一圈，最后还能打结，打的结有讲究，花生粽子，红豆粽子，纯米粽子都能区分。奶奶还会裹小脚形的，这个费时间。见过很多人家裹粽子，可小脚形的粽子只有奶奶裹过。

母亲不会裹粽子，端午前奶奶的笑脸更多了。乡村四月，收麦子、插秧、棉花钵子下田，人是忙得几乎脚后跟离地，饭是没有工夫煮了，一锅粽子能打发一天。奶奶裹粽子，母亲打下手，洗粽箬、淘米、守灶膛，厨房里清香袅袅。奶奶裹的粽子紧实，特别当饱，配上青绿透亮的粽子汤，下田后心里不慌。村子里大忙时节时尚换工，你去我家帮忙，临了我也得去你家还工，中午就在田头拿粽子对付，这时候一个人家的粽子裹得模样精巧可以博取很多赞誉。奶奶裹的粽子是数一数二的，又有特别疼爱她的丈夫，村里的人家娶媳妇之前送端午节礼都要请奶奶去帮忙。亲事定下后必须送一百个粽子，其中有一个特别大，意思是这个姑娘是百里挑一。这个做法得持续到准备办喜事的那年，粽子六十六个，想着诸事顺利。粽子与男女情事有了关联，那种菱米形的与小脚形的也有了别样的意味。那时候，男方抬着箩筐到女方家里不忘说一声“这是马家奶奶裹的”，如果女方是外村的，还要花点时间介绍一下马家奶奶被宠爱的幸福人生。

奶奶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裹粽子的，记不得了，只知道她的牙齿在八十八岁那年一个不缺，嚼蚕豆咯嘣咯嘣地响。

今年大丫因为疫情没有外出上学，前几天在抖音上看见人家裹小脚粽子，竟然跟着学会了。我把大丫裹的粽子煮熟了送回老家，父亲捧着这小脚形的粽子说了一句：“这是你奶奶的小脚呀！”

爷爷宠了一辈子不下田的奶奶是小脚呀，在那边，爷爷还是宠着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