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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5月08日
隽永绵长的母爱
本文字数:1694
◆周文
母亲已经离开我八年多了,她的音容笑貌宛在。多少个漫漫长夜,我都被泪水惊醒。可以告慰母亲的是:你的儿子经过努力,现在已是中国作协会员,在圈内有了一定的知名度。虽然收入仍有限,但起码精神很富足。我经常跪在你的墓碑前,想起台湾诗人余兴中那首著名的《乡愁》,想起瘦弱的你孤零零地在里头,不由得泪如泉涌。
母亲虽然瘦弱,却是家里的主心骨。父亲遇事一般不做主张,只等母亲一锤定音。在我的记忆里,似乎家里从来没有富绰过,总是为钱为粮发愁的日子居多。不过母亲总能有办法。母亲心灵手巧,尤以女红见长,还烧得一手好菜,应付几桌客人没问题。母亲凭此两项长处,广泛交了一些朋友,朋友乐得帮助她。母亲能够比划着别人的尺寸裁衣服,居然特别合身,让人啧啧称赞。母亲还能够模仿缝纫机,帮人家缝衣服,针脚那个匀称,那个缜密,十分惹老人喜爱。以致老年人都舍不得穿,要等到百老归西时穿着上路。母亲还能剪各种鞋样子,母亲做的鞋有款有形,十分时尚,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让你没嫌头。
母亲时常教导我说,是人总得有一两项专长,以此可以吃饭穿衣。只要你把这种营生做到极致,不愁没饭吃,我刚开始学习写作,不免有些浮躁,总是急于求成。失败之后容易气馁,怀疑自己不是那块材料。母亲总是要求我不忘苦练基本功,她说人家木瓦草三匠,还要学满三年才成。做文章这种大事,没有一二十年恐怕不行。还说我有天赋,从小就写得好作文,常惹老师夸奖。几年后,我终于有文章问世,母亲乐得不得了,照例亲自下厨做几样好菜犒赏我,说你的名字上书本了,可了不得,这可是文曲星才有的事情。老实巴交、大字不识一个的父亲只在旁边嘿嘿傻笑。母亲自豪地说,儿子随我。母亲虽然识字不多,也就上过六年级,可在她们一班人里俨然是个文化人。母亲的肚子里很有几本书,什么“天心配”“女驸马”“牛郎织女”,她都能讲,母亲讲起来头头是道,听得我如痴如醉,只盼着也能有此奇遇。母亲就鼓励我说,“天道酬勤”,只要你发愤努力,说不定就能感动仙女下凡尘,我对母亲的话一向视若神明,丝毫不怀疑。
炎热的夏夜,我在院子里搭起凉棚,铺上草席,母亲熬好一锅小米粥。炒了蚕豆,早有几个听见母亲讲故事的小孩来我家里坐下,夜渐渐深了,星渐渐明了,母亲指着天边遥远的星星说,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人死星灭,天边落下一颗流星,亮了半边片。母亲神情暗淡地说,又死了一个大人物。我问母亲的星星在哪里?母亲自卑地随便一指,母亲就在这里面,母亲太微不足道,所以母亲的星星只能流于大众化。我的倔强劲上来了,说才不是呢,母亲的星一定是那颗最大最亮的,我指给母亲看,硬要母亲认可。母亲深吸一口气,说也许是吧,只要你有能力、母亲一定会能够也会随之发生变化,母以子贵吆!所以你要认真学习,好好写作,这样母亲的星就能够发光,变成又大又亮的那颗。我一下变得庄重起来,有了一种使命感。
母亲在世,我已经有了几笔稿费,其时发表了一个中篇,有几千块元钱,这可是一个大数字。我把所有的稿费交给母亲保管,母亲也是神情严肃地收下,父亲要抽烟,讨几块钱也不给。她只是替我临时保存,又原封不动的供我使用。
母亲有严重的老慢支,夜夜咳嗽,吃过多少配方秘方都无济于事,母亲病倒了,可能预感到来日无多,在她去世的前夜,她要我在床底下找出一个油纸包,油纸包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让你没法不庄重。母亲说,我劳碌一世,让你跟着受苦了,我没有能力给你留下一文半文的钱,但我替你保管了处女作,我知道你失头忘尾的。我的手哆嗦起来,我大声说,不,妈,你不会死的,明天我就送你去医院。母亲虚弱至极地说,傻孩子,是人总归有死的一天,妈不怕死,可我又愿意再陪你走一段,可能老天不让啊。我双手打开包裹,看见了几份发黄的纸页,是我发表的第一篇小说,我以为早没了,都在这里。她说,母亲能为你做的只能这么多,以后你就好好保管吧,出了新书,别忘了在我坟前告一声。我泪如断珠,母亲死在这一夜,远远地去了。
母亲离开已经长大的儿子时,眼睛还微微睁着,似乎有什么东西死不闭目,我知道她放心不下儿子,毕竟满腹文章不能充饥。我说,母亲,你闭眼吧,我会用稿费养活自己的,还有老父亲。母亲仿佛听到了,慢慢闭紧了双眼。